司马一民：天下梅花看孤山

又到江南赏梅时。说到赏梅，杭州孤山的梅花特别出名。

梅不是特别难栽种的树木，因而天下梅花盛开之地多了去。为什么说杭州孤山的梅花特别出名？因为有诗有故事。这当中，首屈一指的当然是北宋林逋（林和靖）的“梅妻鹤子”，还有他的诗《山园小梅》。

其实，在林和靖之前，杭州的“老市长”白居易就已经给孤山的梅花做了“推广”，有诗为证——

《忆杭州梅花因叙旧游寄萧协律》

三年闲闷在余杭，

曾为梅花醉几场。

伍相庙边繁似雪，

孤山园里丽如妆。

蹋随游骑心长惜，

折赠佳人手亦香。

赏自初开直至落，

欢因小饮便成狂。

薛刘相次埋新垄，

沈谢双飞出故乡。

歌伴酒徒零散尽，

唯残头白老萧郎。

↑唐萧悦（协律）等天竺寺题名

在这首诗里，白居易追忆当年在杭州“曾为梅花醉几场”的赏梅趣事，特别点出了赏梅的去处“孤山园里丽如妆”。他曾将梅花作为珍贵礼物赠佳人，也曾因落梅被游骑践踏而惋惜。他赏梅“赏自初开直至落”，对梅花可谓一往情深。

由此可见唐代孤山梅树已有规模，所以有梅花屿之称。隋唐以来孤山屡建寺庙，清时还建有行宫，都离不开植物的点缀，千百年来，孤山的梅花也就一直传承下来。

（宋）钱选《西湖吟趣图》林逋像

孤山梅花的传承，功劳最大的当然是林逋了。林逋，字君复，杭州人，北宋初年著名隐逸诗人，他死后被宋仁宗赐谥号“和靖先生”，后世称其为林和靖。他少时父母双亡，好学，通晓经史百家，孤高自好，性喜恬淡，40余岁后他就隐居西湖结庐孤山，20多年没有跨进杭州城。他喜植梅养鹤，自谓“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终生不仕不娶。他的《山园小梅》被称为咏梅绝唱——

众芳摇落独暄妍，

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

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

不须檀板共金尊。

（宋）马远：《林和靖月下赏梅图》

也有传说，林逋之所以二十多年一直隐居西湖孤山，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是因为一段情。读他的《相思令》，似乎有点儿这方面的意思——

吴山青，越山青，

两岸青山相送迎。

争忍有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

罗带同心结未成。

江头潮已平。

究竟如何，已不可考。若果然如此，林逋真可谓天下第一情种。

流传于孤山梅花之中的悲剧爱情故事还有冯小青。据传，明万历年间十六岁的扬州人冯小青因故流落杭州，在元宵赏灯与冯生相识，被纳为妾室，因大妇奇妒不容，只得徙居孤山梅屿，在十八岁那年，“命画师画像，自奠而卒”。从此，她就长眠于孤山梅花树下，留下了凄美的诗——

新妆竟与画图争，

知是昭阳第几名？

瘦影自临春水照，

卿须怜我我怜卿。

又：

春衫血泪点轻纱，

吹入林逋处士家。

岭上梅花三百树，

一时应变杜鹃花。

历来文人吟咏孤山梅花的诗词很多——

南宋周密有《木兰花慢·断桥残雪》，词略长，辑录几句：“觅梅花信息，拥吟袖，暮鞭寒。自放鹤人归，月香水影，诗冷孤山。”

踏雪寻梅，是古人雅事之一。“觅梅花信息”，写出一种探求的急切心情。“拥吟袖、暮鞭寒”，描述词人边走边吟，天寒地冻，双袖紧掩；暮色苍茫、寒气袭人、词人不得不挥鞭驰马，恨不得一步就到孤山。“自放鹤人归”三句用林和靖梅妻鹤子的典故。“月香水影，诗冷孤山”八个字清幽绝俗，上句用林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自然贴切，下句颇有“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那样的深深感慨。

周密（1232- 1298）字公谨，号草窗，又号四水潜夫、弁阳老人、华不注山人等；原籍济南，后为吴兴（今浙江湖州）人；南宋德祐间曾任义乌（今浙江义乌）令等职。南宋亡隐居不仕；著有《齐东野语》、《武林旧事》等数十种。周密写有十首《木兰花慢》，分别描写西湖十景，这是其中的第三首。

明王思任有《孤山》诗咏梅：

淡水浓山画里开，

无船不署好楼台。

只怜逋老栖孤鹤，

寂寞寒篱几树梅。

此诗不但凭吊林和靖，而且有向往他与梅鹤相伴过隐居生活的意思。

明张岱作《林和靖墓柱铭》：

云出无心，谁放林间双鹤。

月明有意，即思冢上孤梅。

铭联对仗工整，纪事倒也适合墓柱。

明徐渭有《孤山玩月》诗，也略长，辑录两句：

暇时吐高怀，四座尽倾听。

却言处士疏，徒抱梅花咏。

徐渭遥想林和靖当年月下咏梅，高朋满座，似乎夸张了，隐居之人恐怕不会招客满堂如此热闹的。

明卓敬《孤山种梅》诗：

风流东阁题诗客，

潇洒西湖处士家。

雪冷江深无梦到，

自锄明月种梅花。

卓敬的联想不大通，有谁见过半夜三更在野外种花种树的？

明王稚登《赠林纯卿卜居孤山》诗：

藏书湖上屋三间，

松映轩窗竹映关。

引鹤过桥看雪去，

送僧归寺带云还。

轻红荔子家千里，

疏影梅花水一湾。

和靖高风今已远，

后人犹得住孤山。

卜居孤山的林纯卿不知是不是林和靖的后人？没有考证过。不过，王稚登是把林纯卿当作林和靖后人的。

明陈鹤《题孤山林隐君祠》诗：

孤山春欲半，犹及见梅花。

笑踏王孙草，闲寻处士家。

尘心莹水镜，野服映山霞。

岩壑长如此，荣名岂足夸。

陈鹤的诗读来就没有那么沉重了，又是“笑踏王孙草”，又是“闲寻处士家”，悠闲得很。

清陈介眉有《送汤西崖归西泠》

马蹄经岁踏京华，

忽逐征鸿去路赊。

何物关心归思急，

孤山开遍早梅花。

明显陈介眉是思念孤山的梅花了，虽身不能至西泠桥边，心早已向往开遍梅花的孤山。

摄影By：夜班工人丙（金毅）

有诗相伴，孤山梅花确实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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