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诗人、散文家周涛老师因突发心梗,于2023年11月4日在乌鲁木齐逝世,享年77岁。
周涛出生于1946年,山西人,1955年跟随父母从北京来到新疆。曾任新疆军区创作室主任、一级作家,新疆文联和作协名誉主席。
他的代表作有诗集《神山》《野马群》《周涛十年编》《一个人和新疆:周涛口述自传》,散文集《稀世之鸟》《游牧长城》《兀立荒原》等。
1986年获全国第二届新诗(诗集)奖,1996年,其散文集《中华散文珍藏本·周涛卷》获全国首届“鲁迅文学奖·散文奖”。
2018年春天,当时72岁的周涛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西行记》,以自传的形式讲述了大学生姬书藤进入边疆生活的经历,有命运的变迁,也有心灵的成长,描绘了一幅别具一格的边疆图景和人生轨迹。
周涛曾出版《一个人和新疆——周涛口述自传》、散文集《伊犁秋天的札记》和首部长篇小说《西行记》等作品。
周涛曾说:“我这一生看起来就是文学的一生,年轻的时候写诗写了二十多年,直到四十岁时得了全国奖。然后毫无留恋,弃诗而去改写散文,散文又是二十多年,也获得了首届鲁迅文学奖。本来也算过得去了吧,不料七十岁时又动了写一个长篇小说的念头。这不是文学的一生吗?文学三个主要文类,一个一个试过一次,一辈子就快用完了。我说过一个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看来正是这样子吧。”
下辈子想干什么职业
(节选自《一个人和新疆》)
周涛
英国皇家晚会上有个人唱歌,第一句出口就把我镇住了,他说,“我又老了一天”,他还说,“我恨这世界,这世界也恨我!”这种人生的紧迫感呵,我从没听人这么说过。生命正是这样,一天天变老,一天天逝去,这才是真正的惊悚!有人说中国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死,临死的时候才明白没真正活过”。这么说虽然有些糟蹋中国人,但从多数人的生活状态看,此话也还概括得传神。
想到自己,惭愧得很,不敢说自己就不是这样。在一种低级的生存状态下,经历了一点小磨难,坚持了自己的人生个性,运气还算比较好,关键时刻有人托了一把,应该说实现了两个梦想——诗人的梦想和军人的梦想。固然这两个梦想都不是十分的纯粹,诗人也罢,不是李白、屈原、白居易那样的,连郭小川、闻捷那样也达不到,这能算纯粹吗?军人就更不必说,穿了三十多年军装,没打过一仗,没指挥过一个团,自然称不上是真正的军人。
此生是不是有些遗憾呢?假如有下一辈子,下辈子干什么?还干这个用文字填写生命的活吗?能不能有更理想、更符合自身条件的职业?可以肯定的是,诗人也好,作家也好,都不想当了,干烦了,别说平庸的,伟大的也不干。那么干什么?经商肯定不行,珠算都不及格,还能经商吗?科学家门儿都没有,数理化学不好,凭什么搞科技?文史方面的学者?有一点门儿,但不想当,当那个还不如去当作家。政治家怎么样?或者虽不一定是政治家,还可以是政客和各级官员?这个也不好干,咱这个性格不合适,受不了那个抬举也受不了那份委屈。这辈子已经证明了,下辈子更干不了。
军人怎么样?你不是号称“文职将军”吗?这辈子弄文都弄了个“将军”,下辈子弄武的还不得更厉害?平心而论,摸着心口想一想,也不是那块料。为什么?我怕死,既怕自己死更怕别人死。看着那么多活蹦乱跳的小伙子躺那儿了,再也起不来了,我受不了,我心没那么硬。说到底,咱也不是人家那些真正坚强的人,有点英雄气那也是诗人式的,经不起狂风暴雨的冲击;有点攻击性那可能也是赵括式的,纸上谈兵在战场上百无一用。特别是一想到全军覆灭死到临头,真做不到人家山本五十六的镇定和张灵甫的果决。
嗨!那你下辈子还能干什么?你不真成了百无一用的废人了吗?我肯定成不了废人,我当不了政治家、军事家、科学家以及巨商、学者、艺术家,我就没用了吗?谁说只有这些人有用,别人都是废物?我不这么看,佛家有“下下人有上上智”之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推动历史的真正动力”。我赞成这个观点,这是真理。我每每看到建筑工人在那么高的楼上作业,内心涌起的是佩服、感动!人家不怕,从容自若,风吹日晒,酷暑严寒,楼在人家手里长高,别人住,他又去盖新楼。他们容易吗?他们不伟大吗?为什么这个社会不向他们致敬?为什么人们不向他们感恩?劳动者,创造世界的人,才应该受到更高的待遇,最高的尊敬!建筑工人,交通警察,清洁工,各种服务行业的工作者,农民,矿工,战士,各种在社会第一线辛勤劳作、挥汗如雨的劳动者,我首先向你们致敬!
下辈子我会成为你们当中的一员,成为什么呢?请别笑,我希望成为一个牛仔。我生活在西部而未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牛仔,可以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我是有这个条件的啊,我会骑马,也爱马,我喜欢和动物相处胜过和人相处,我热爱自然和草原胜过适应都市,而且我身体强健,身手矫捷,反应灵敏,爆发力好,善于长途跋涉和忍耐饥渴伤痛,我曾在风雪戈壁负重疾行每小时七公里,我还能出手飞石十几米外击中猫嘴,何况我摔跤相当厉害,无师自通。我如果长期在马背上生活,那马上功夫一定十分了得!特别是我还喜欢牧羊犬,绝大多数狗对我怀有善意,从不咬我。这些都使我具备成为一个优秀西部牛仔的可能。
我愿意干体力活,简单的活,这种劳动可以使人上瘾。有时一锹一镐,亦能使人在劳动的节奏之中陶醉,何况在马背驱赶牛群,在毡包外逗弄牧犬,仰卧河畔草滩,直望蓝天白云?用长柄镰打牧草,一挥臂,一片蒿草齐刷刷躺倒;以干牛粪火烧奶茶,放两勺酥油一撮盐,那味道之美,十碗八碗没够。山是真山,天山北麓松林密布;水是雪水,伊犁河谷蜿蜒流注。在这样的自然怀抱做牛仔,真如腾格尔歌里唱的“天堂”。吃简单的饭,干简单的活,把体内的能量消耗掉,睡个贴地望天的好觉,第二天早晨去找回绊着腿的马,然后骑着光背马去伊犁河边饮马……这样的日子不比趴在桌子上写东西强吗?
当然,还得有个家,家就是女人。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样的事就不要想了,那些人谁跟你一个牛仔过日子?而牛仔也不需要那样不懂生命真谛的女人。河对岸有一处毡房,毡房外有一个挤奶的女子,粉红的裙子,红苹果似的脸,在霞光里,提着奶桶走来,哼着一支歌。没准就是她呢,陪你走完下辈子的岁月?
很好,简单的仪式,简单的过程,过了河就是一家人。下辈子就这么展开了,有女人,有家,有牛群,有羊圈,有骏骑,有一群牧羊犬,噢,不少了,够我伺候的了,牛仔的生活在西部某个酷似伊犁河谷的地方,正在静悄悄地展开……不需要任何人知道,也拒绝任何媒体采访。
我梦想的下辈子想干的职业,就是这个。我觉得不算非分之想。在这个日益复杂纷繁的世界上,我想寻求一份简单的生活,应该不算奢侈。我还想在这种方式中渐渐能听懂马语、犬语、各种动物的语言,我愿意学会这些“外语”,虽然我对人的外语一直毫无兴趣。在与自然界各种生命的交流中,其乐无穷,肯定没有烦恼。大概唯一有可能带来烦恼的,就是那些成群结队的旅游团,那些跑来猎奇的苍白空虚的城里人,他们大声喧哗,肆无忌惮,指手画脚,评头论足,像一群苍蝇、一群蝗虫,大吃大喝一顿,然后留下一地空酒瓶子、塑料袋子,还有一些粪便。
正是他们这一类人,惊扰了自然,也破坏了我的下辈子牛仔梦。看着他们吃完了我养的羊,拍拍屁股登车远去,我呆立在草滩上,心里想的是:他们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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