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塘栖 作者:彭文斌 摄
运河就在窗外,呼吸中有隋唐的气息。运河就在灯火里,水边人家生活于虚实之间,实的是烟火味,虚的是时空里的光影。运河穿过的这座古镇,叫塘栖,旧称唐栖,其上端流淌着莫干山的余韵,再往下游,便是杭州城。运河一路长跑,至此,河流忽然撒娇,绕着古镇一波三折,缱绻不已。于是,疲惫的旅人、船工、水手情不自禁在此停泊,踩着月光,寻找店家留宿,自然,免不了浮一大白,就着细沙羊尾、塘栖板鸭、粢毛肉圆、法根糕饼和汇昌粽子,领略这“杭州门户”的风情。我在恍惚间成为其中的一员。古街悠长,灯火万家。运河悠长,灯火照亮船只和鱼群的路。
广济桥上人流如织。宽长的青条石支撑起历史面貌的经纬。数百年了,桥迎接着一双双脚板,又送走一个个背影。涟漪、波浪是船只的脚印,消失后,又荡起。两岸人家在欸乃的桨声里睡去,又在欸乃的桨声里醒来。谁也不知道有多少身影亲密接触广济桥,谁也不知道有多少船只将梦想和远方留在运河的水花中。一拨人跨桥过去,一拨人迎面簇拥而来,这匆匆的相遇,仿佛桨声灯影交臂,缘分不计深浅,即便一面、一瞬,也是生命河流里的水滴。
在北宋以前,塘栖不过一区区渔村,时光抵达风起云涌的元末,割据苏杭的张士诚拓宽官塘运河,人们沿河而居,渐成小镇。明代,广济桥一虹飞架,催化了古镇的迅猛发展,一时之间,商贾云集,名士雅会,塘栖声名鹊起,号称“三十六爿桥、七十二条半弄”。温柔乡里,弦歌不绝;浪花之上,不知今夕何夕。
如今的塘栖老街,仅存水北街、水南街、市河街,已无当年风华绝代的情景。盛时的塘栖,举目见河,街面沿河而建,形成别具一格的“过街楼”。临水一面,建有一长溜美人靠,当地人称为“米床”。更蔚为大观的是,映满眼帘的石桥无不搭着桥棚,晴雨无忧,“跑过三关六码头,不及塘栖廊檐头”。
我惬意地坐在美人靠上,侧身,欣赏运河披着色彩斑斓的袍服缓缓转动,记住须臾即逝的美好。运河习惯用沧浪记载兴亡盛衰、风雅离骚、得失成败。运河是塘栖的母亲,熟知古镇成长的每一声心律。桨声欸乃。塘栖在桨声里长大,也在桨声里老去。以运河为枕,塘栖在梦境里握手南北客;以运河为罗带,塘栖将青山、云朵作饰物,小心呵护。挥去灯火,阳光里的塘栖回到丰子恺的笔下,我们但可静心聆听先生娓娓动听地讲述江南的画船、塘栖的酒家和雨趣,馋着坐船吃枇杷的意趣。七孔广济桥在水面卧着,恬静地升起七个半月。熙熙攘攘的人流有来有往,相互交织,好像梭子在织布机上往返,远远一看,又似桥头戴着流动的花蕊。
跟其它江南名镇一样,塘栖“活”在美食里,比如“百年汇昌”的蜜饯,就曾经诱惑着丰子恺、吴昌硕前来体验舌尖上的快活。细沙羊尾、水蒸糕、粢毛肉圆的招牌在这里举目可见。说起汇昌生产的粽子,有人赋诗道:
“斯文满口老冬烘,一世青衫不道穷。解得人间真味道,米家书画汇昌粽。”漫步走着,日子是那样的真实。“市门相向锁长虹,画舸奔云趁晚风。”回到运河边,便找到了塘栖的脉搏。沿着河水行走,塘栖像一只巨大的两栖动物,牢牢地抓住这方土地。我愿意将余生分解成若干闲静的时段,陪伴着若干塘栖一样的地方终老。有时候羡慕一棵柳树,它可以守着运河到天荒地老;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远比柳树幸运,可以追着运河,看到更多的塘栖。
一直渴望像沈从文那样坐着船,将京杭大运河完整地看一遍。北方的雄浑和粗犷,流进南方的细腻温柔。运河是时间的容器,更是世道的容器,它是睿智的行者和哲学家。塘栖如同一位听课的小家碧玉,愈是娴静端庄,愈是通体弥散着魅力。
我所寻觅的千重帆影、万点桨橹,早已事过境迁。我只能闻着运河的气息,仿佛一只泡茶的瓷杯,日久尚有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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