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不少学校正带着好奇“入局”AI教育 这个“支点” 如何撬动师生的课堂

今年寒假，杭州采荷第三小学教育集团数学老师夏雨尝试在DeepSeek里输入了他的第一个问题：“阿基米德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整个地球。’是否存在这样的支点？”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人工智能（AI）给出的回答还是让他惊叹，“详实到难以置信。”DeepSeek不仅以杠杆平衡公式论证可能性，还考虑到了现实条件的制约，并将话题延伸到了哲学层面：“寻找‘支点’的本质，是智慧与勇气的结合——在科学探索中，我们始终需要这样的理想主义光芒。”

和阿基米德的“支点”一样，DeepSeek这类通用人工智能的迅速崛起，也“撬动”着学生、家长、老师们的思考：它会是那个撬动教育生态的支点吗？教育走入AI时代，需要做好哪些考量？

从教学工作到心理监测

学校从未如此全面地“拥抱”技术

寒假期间，杭州市胜利实验学校党支部书记、校长张浩强用DeepSeek生成了一首藏头诗，趁着过年发给老师们。

开学工作会上，采荷三小教育集团党总支书记、校长黄升昊也分享了自己与DeepSeek的首次对话：“我尝试生成了一份讲话稿，但语句挺生硬，我就补充了句‘说人话’，第二版便好了很多。”

面对通用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两位校长的姿态，很能反映学校的态度：在好奇下开始尝试AI。其实，并不需要学校的推广，AI已“渗透”进老师们的教学和日常工作。

“以前是‘遇事不决问百度’，现在问DeepSeek。”不少老师告诉记者，他们已在用豆包、Kimi等这类生成式AI模型，来润色教案、课题报告，做教学质量分析和PPT。胜利实验学校已经在老师们办公常用的钉钉上嵌入了DeepSeek，一些事务性工作可以直接交由它辅助。

“大多数老师还处在初级阶段，即用AI工具解决教学中的问题。”上城区教育学院副院长沈永翔在教育信息化领域干了20余年，他还是头一次觉得，有一种技术变革，将全方位地改变教育生态，“下一步就是更深入地推进教学，改变老师的思维方式。”

钱塘区学正小学语文老师吴毅寒假尝试用DeepSeek批改作文，“效率的确高，一般10秒内就能判定遣词造句的不当之处以及标点符号的错误，还很贴心地生成了修改版。”

在杭州市胜利小学，记者看到，作文纸在扫描仪上过一遍，AI在15秒内就能完成批改，并给出详细评价。本学期，西湖区有35所小学和8所初中加入到这场浪潮中。

富春第七小学则把AI搬到了课堂，学校接入市域人工智能平台，遇到不懂的问题，学生可以向“AI小助手”提问。学校党总支书记章振乐发现，庞大的教育资源，也让老师的备课多了很多“法宝”。

学校使用AI的“姿势”并不止于书面和卷面。2023年，杭州市钱学森学校开始推行人工智能心理健康预警平台“爱心小叮当”，通过公共空间摄像头，无感捕捉学生表情，生成心理健康数据，校长唐彩斌还计划将后台接入DeepSeek。杭州市南肖埠小学则引进了AI虚拟人“朵朵”，它可以与学生交流，筛查学生情绪状态，帮老师提早干预。

老师无法对学生的心理情况面面俱到，AI成了解决这个痛点的一个解法，而教育中更多的痛点也在被AI涉及，比如家校沟通。

胜利实验学校副校长余国罡最近正忙着给老师许幼芳在DeepSeek里做“智能体”，家长可以随时在钉钉上与虚拟的许老师对话，咨询如何辅导孩子学习，“我们把许老师所有的教研资料都给AI学习，AI版许老师会给家长明确的指导。”

在顶层设计上，学校也在顺应AI带来的变革。上学期休业式，浙大城市学院附属学校的“AI未来馆”开馆，供学生体验。“要培养学生的‘AI思维’，必须要有实践基地，兴趣是在实践体验中慢慢培养的。”学校党支部书记、校长章汉平告诉记者。

“这已经是一种趋势了。”钱江外国语实验学校党总支书记、校长赵骎也说，学校下一个三年规划就以AI发展为基础，“我们预测3年后教育肯定和AI紧密融合，在教师成长、学校建设方面，我们得谋划在前。”目前学校正准备引入AI教育资源库，在教师工作流程与课堂中，全方位接入AI。

“和其他行业相比，教育对新技术的反应相对滞后，但这个间距目前正在缩短。”余国罡说。

是“神灯”还是“魔盒”？

期待与困惑并存的老师与家长

在今年钱学森学校的开学典礼上，杭州宇树科技副总经理、研发总监王启舟上台开了个玩笑：“在座的同学有没有用过DeepSeek协助自己写作业？”

本报近期做的一项调查显示，有10.3%的孩子经常使用AI辅助学习，过半学生偶尔使用；有65.9%的家长担心孩子过度依赖AI，从而缺乏独立思考。采访中不少家长在“AI确实能提升教学效率”以及“孩子会不会拿AI写作文？”“DeepSeek会不会变成升级版的搜题工具？”等问题间摇摆。

锦绣育才教育集团小学部总校长丁杭缨认为：“AI是提高孩子学习质量的‘帮手’，要避免它成为简单获取答案的‘枪手’。比如写完一篇作文，可以让AI帮你看看，哪些部分可以提高，而不是让AI帮你写一篇作文。”

也有老师觉得，家长们不妨把目光再拔高些，把重心放在培养批判性思维这类高阶能力上来。

杭州市天长小学党总支书记、校长楼朝辉就透露，将把“提问”这个与AI对话的基本模式，作为本学期教学研究的重点，每堂课专门留出提问的时间，让孩子学会提问，“AI时代运用工具解决问题、获取资源的意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要。”

在网络舆论中，AI还在从另外一个层面“侵袭”着孩子。

开学前，一则与通用人工智能相关的新闻让赵骎印象深刻：有10岁女孩被发现偷偷用AI聊天软件，与AI生成的“角色”“谈恋爱”。

“AI确实有这种让人着迷的‘魔力’，因为它的‘情商’太高了，对你的话总是表示理解、附和，干脆地给出解决方案，情绪价值给得很足，但远没有现实生活中的人际交往来得多样。”赵骎觉得，正如“网络沉迷”“手机沉迷”一样，“AI沉迷”或许也会成为社会问题。

浙大城市学院附属学校党支部书记、校长章汉平则对“AI+教育”的前景十分看好，“就好比早年互联网兴起，当时也引发了关于‘是否该让孩子接触互联网’‘孩子过多使用互联网会否影响他们的学习’大讨论一样，AI时代已经呼啸而至，它必然会对各行各业进行深刻的变革，我们应该让孩子去接触这项新技术，了解它的原理，为自己所用，更好地把握未来。”

上城区教育局原局长、浙江省督学蒋莉认为，学生要分阶段接触人工智能，“孩子如果从低年级段就开始用DeepSeek，会产生依赖性。一旦有了依赖性，就不会去观察体验，一定会影响孩子学习习惯的养成。”对此，丁杭缨持相同看法：“小学低段孩子的知识储备及交流能力，没法和AI深入交流。像新华字典、成语词典等更适合这个阶段的孩子来使用、获取知识。”

对老师来说，又要如何与AI共处？

两年前，钱江外国语实验学校副校长、语文老师李牧之曾“搭档”大语言模型“文心一言”上课。她让“文心一言”生成一段说明文，再让学生删补。当时她就觉得，AI生成的作文始终有股机械、僵硬的“AI味”，很容易辨别学生的作文是否是AI写的，AI也无法在情感上代替老师，“我们不会用AI直接写教案，因为AI永远不会比老师更了解学生。”

目前，不少学校已经开始谋划面向老师的AI相关培训。夏雨介绍，“目前市面上可能有上万款AI产品，我们准备做一份指南，告诉大家，什么样的AI工具可以做哪方面的服务，以及怎么与工具对话。”濮家小学教育集团校长李庆力也正带团队编写一份教师工作指南，指南里特别加上了“技术伦理”，“人工智能的发展给教育带来的诸如‘算法偏见’、隐私保护等伦理挑战，也是老师需要面对的问题。”

奔向AI时代

哪些教育问题需要深度思考？

教育早已不能固封于象牙塔，如今又迎面撞上AI，更是挑战无限。

“真的挺难的。”去年ChatGPT风头正盛，记者与一位校长聊起AI在学校的应用时，她向记者提出了一个问题。

“我们不懂技术，要引进AI应用，就得和企业合作，但教育应用需要高度定制化，合资企业规模太大，往往不会有耐心陪你慢慢磨，规模较小的公司愿意磨合，但资金链很脆弱，稍有不慎就撑不住了，那应用的运营该怎么办？”她表示担忧，“因此，很多学校对AI的应用只能是‘小打小闹’。”

当通用人工智能连接着不同个体、弥合着知识鸿沟时，学校需要处理的，并不只有与科技型企业的关系。

去年11月，求是教育集团浙大附小和浙江大学联合成立了“求是人工智能创新实践中心”，并在灵隐街道的支持下成立了校外实践基地。今年开学日，浙江大学人工智能研究所、浙江大学人工智能教育教学研究中心、浙江大学智能教育研究中心与杭州市建兰中学联合共建“人工智能创新探究中心”，开发基础教育场景下的AI教学案例与课程资源。不久前，浙江大学还与英特外国语学校联合成立人工智能教育项目探索创新中心，一起探索落实AI通识教育的道路。

“我们都知道，谁先和AI成为好朋友，就能在未来的竞争中握有优势，所以学校和科研机构、高校的联系，会越来越紧密。”一位老师分析，“一些偏远学校的硬件设施已经很好了，但利用率不高，因为老师不会用，AI的普及让技术平权，但如何让不同地域的学校享有同样的高校资源，仍需要寻找解法。”

我们向DeepSeek发起一个提问，“学生、家长和教师面对AI时，有哪些顾虑和挑战？”DeepSeek的回复，包含了学生能力退化与依赖性、教育公平与技术普及差异、数据隐私与伦理风险、教师角色转变的压力、评估体系的局限性等方面。同时还提出相关建议，如规范AI使用边界、加强教师培训与资源均衡分配、完善数据安全机制、开发“AI学伴”模式等。

再回到教育本身，不得不去思考这个“时代之问”：AI时代需要什么样的人？学生应该具备哪些核心素养？作为处于先导性地位的教育，要如何更新理念、转变育人方式……

或许，正如阿基米德的支点理论那样——AI本身并非答案，而是人类探索教育可能性的杠杆。而如何平衡理想主义与现实，将是这代教育人的共同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