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3日晚上,杭州剧院。时隔三年,全国唯一一部文化遗产传播剧——舞蹈剧场《遇见大运河》又回来了。
从杭州歌剧舞剧院的演员们第一次排演算起,它已经走过10年,走过大运河沿岸的六省二市,也走过法国、德国、埃及、希腊、美国、巴拿马等十大世界运河流经之处。和10年相比,一部90分钟的好剧,只是长长旅程中高光、浓缩的一刻。当帷幕拉开与落下,人们往往容易看见台前的风光,而忽略了究竟是什么成就了风光?由杭州歌剧舞剧院艺术指导萧加创作的同名图书,就是来讲述那些容易被忽略,却又意蕴悠长的故事的。它将大运河的历史价值、人文内涵,以及世界运河文化的交流经历一一付诸纸上。一三年疫情,演出的停摆为书籍的出版创造了充裕的时间条件。近期,聚焦国内运河城市的《遇见大运河》,以及聚焦国外运河城市的《遇见大运河——世界运河的交响》随笔采风集终于全部出版。厚厚的两册,图文并茂,承载了一出剧的10年生命——或者说,是大运河延流千年到今的线索信息。这是一项有“预谋”的工程。从剧目进入创作的第一天起,它就被列进了计划。“一出剧演完了,运河的故事就说完了吗?站在文化遗产传播的意义上,应该要有一个能影响更多人、引发更多思考的文化载体。”书,就是杭州歌剧舞剧院院长崔巍心中理想的载体。为了创作,作为舞台剧导演的崔巍钻进材料堆。她必须要研究透大运河的前世今生,才能确保剧目有足够的价值高度和历史底蕴。可是,在那个叫做“大运河”的文山书海中,她有些抱憾而归。“太多的书都在讲述客观的运河历史,比如说它在隋唐怎么样了,元代又怎么样了之类。好像是在讲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并没有和当下产生足够的联系。”崔巍本人“三十多年来,只做了舞蹈一件事情”,太明白艺术打动人的核心了。她的成名作西藏主题舞蹈诗剧《阿姐鼓》之所以能一举夺得包括文化部“文华导演奖”在内的几乎全国所有舞蹈大奖,除了舞蹈技巧,更多的是因为激发了观众情感的共鸣。文化的传承,需要情感的共鸣。然而,我们不能奢望每一个读者都是文史专家或者作家,会去细看那些读起来有点累人的作品,我们更不可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像住在运河边那样,对她饱含故乡一般的深情。所以,舞蹈剧有了延伸的随笔采风集,让文字表达舞蹈语汇之外的画外音。“越接近运河,就越发觉得千年运河历史不是一部戏能完整呈现的。我们应该去看看今天的桥,今天的水,今天大运河两岸的风景,甚至去看看世界的运河文化,去回味当下的运河水中蕴含的无穷力量。那才是运河文化生生不息的原因。”崔巍希望,《遇见大运河》不只是一部演完就散场的剧。二也许有人会认为,它大概就是一本结合一路见闻的创作经验谈吧——荣誉加身的《遇见大运河》显然有资格。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主创团队并不想歌颂自己,他们想歌颂的是运河边的人民。“历史是人民谱写的。他们才是书中的主角。”崔巍说。翻开2017年率先出版的《遇见大运河》。跟着文字,我们认识了许许多多推动大运河申遗成功,乃至推动历史大船前进的“小人物”——比如,在洛阳含嘉仓,舞蹈演员偶遇张永生。他们没有想到,在这个当时很多本地司机都不知道的古迹,有一个人居然独守了皇家粮仓数十年。他不是什么史学家,只是个工匠,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却可以出口成章,把关于洛阳和含嘉仓的历史沿革随手拈来,自动“变身”讲解员,给大家扎扎实实地上一堂课。比如,在安徽宿州泗县,艺术家们遇见了一群朴实的村民。他们守着的运河已然丧失了当年风采,那一小段活水只剩两三米宽,很浅很浅。可是就为了保住这几乎要干涸的运河,为了守住一片世代生活的家园,几十号男女老少一起躺在泥泞的河道中,抵抗开发商填河造房。还有一些“大人物”,一站到古老又深邃的大运河面前,仿佛也变得“小”了。艺术家们拜访过现已过世的郑孝燮。他是中国设置历史文化名城的主要倡议人之一,也是运河申遗发起人之一。见面时,他已经百岁。得知眼前的一群年轻人正在为了传承运河文化而奔走时,他的眼睛依然会闪烁出光亮,会像孩子一样笑,还会由衷发地承诺“你们来北京演出,我一定要去看”,好像他依然年轻。有很多人大概不知道,写出《我的祖国》的词作者乔羽,也是“大运河的儿子”。他忘不了童年记忆中白天河上的船来船往,和晚上那一盏盏“好看、好玩”的荷花灯。书中附上了乔羽给主创团队的一封信。信上说,他在创作《我的祖国》这首歌时,曾有人建议将“一条大河波浪宽”改为“一条长江波浪宽”。但是他觉得并不是所有人都看过长江,比如他自己。但是用“一条大河”就不同了,“无论你出生何地,家中门前只要有一条河,即使是一条很小的河流,但在幼小的心灵中,也是一条大河。”这条在历史上、在老百姓心中足够闪耀的“大河”,也经历过遗忘。书中并没有回避这个客观存在的问题。在申遗之前,大运河沿岸一度受到破坏污染,坍塌甚至干涸的状况相当普遍。演出中的一幕,播放了关于运河污染的新闻视频。为了寻找这段历史画面,主创团队颇费周折,经过多方协调,最终在新闻史料档案库找到了这段历史记录,并得以呈现。还有宁波三江口的那位年轻船长,他可以津津乐道远方的大海,却对送他和货物出海的大运河“听说过,但知道很少”。这或许,意味着大运河走向未来还任重道远。“《遇见大运河》这部剧的主旨是在警示人们在现代化进程中,在经济发展的同时,不要遗忘了我们民族赖以生存的文化根基。”在崔巍眼里,这句话也是对书的寄望。三艺术是世界的语言。2016年,《遇见大运河》国内巡演的帷幕,在北京国家大剧院落下。随之而拉开的,是世界巡演的序幕。《遇见大运河——世界运河的交响》一书的内容也在一次次的巡演中酝酿,并在去年年底完成。诚然,《遇见大运河——世界运河的交响》作为一本运河文化的旅游手册都是合格的——它的确用丰富的文字和图片,带我们领略了法国米迪运河、德国基尔运河、埃及苏伊士运河等等世界十大运河的风采。然而,这些都只是它使命的副产品。有不少人曾经担心,外国人能不能看懂一个语言不通的中国现代舞剧。何况,一个事实是,大运河的世界知名度还不够。长城可比它有名多了。但是,海外的每一场演出都反响热烈。这出剧,这群演出剧的人,有什么样的魅力,足以跨越时空,在不同的民族之间引发强烈的共鸣?海外巡演的新闻报道中,记者们总会问出这个问题。崔巍会说“《遇见大运河》表达的是生命、泥土和水的运河故事,表达人与水之间的感情、人类对生命与大自然的渴望、对真善美及共同繁荣的追求。世界观众能在情感上产生共鸣与感动,同时唤起人们珍惜文化遗产的自觉”。这样的解答,高度概括了原因。但如果想找寻更触动人心的细节和场景,我想,读者是可以从《遇见大运河——世界运河的交响》书中找到线索的。答案,也许是好奇。海外的首场演出在法国尼斯,一贯骄傲的法兰西观众,对远道而来的中国文化表示欢迎。一位从未到过中国的法国观众发出感慨:“中国是梦一样的国度,观看今晚的演出,如同进入美妙的梦境。”也许,是恩情。巴拿马运河之旅,艺术家们了解到,在这条美洲黄金河道开凿的30年中,有数万名华工身影。太多巴拿马的华人以及他们的后裔,涌来看演出。一位巴拿马歌手感慨:“看见那么多巴拿马籍的中国观众,脸上都挂着泪水,你们的演出融化在他们的灵魂中了……”也许,是共情。在瑞典的约塔运河,艺术家们意外看到了船闸女工的泪水。她说:“我十八岁就在船闸工作,这是我第一次在这里碰到来看我们和约塔运河的中国人。我们看见了你们对运河的情感,我知道了,原来各个国家生活在运河边的人们,对运河的情感都是一样的……”也许,是敬意。在每一个国家演出前后,艺术家们会发现观众的神情是不同的。尤其是在美国。他们进场时茫然的表情往往在演出结束后变得亲切、友好。中国驻纽约总领事馆副总领事钱进说:“这部剧是对环境保护、可持续发展的文化表达,用艺术的形式将东西方文化融会贯通了……”也许,还有一点羡慕。在不少演出的地方,艺术家们都听到了相同的感慨。他们说:如果我们能有一部属于自己国家运河的艺术作品该有多好啊!……读着读着,一种更明晰、更坚定的文化自信感,以及文化传承、文明互鉴的使命感在心中荡漾开。《遇见大运河》无形中编织了一条纽带,激发出人与人、国与国之间的共鸣。正因如此,大运河的故事才经久不衰地流淌进中国和世界人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