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姐姐！没有你，我将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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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官姐姐孙舒妤
孤冷少年，遭遇校园欺凌
时光倒流回2014年5月13日，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中午12时许，江苏省常州市新北区的一所中学校园里，刚用过午餐的同学们有的三五成群在操场上踢球、散步，有的则在教室里写作业。突然，从高一（2）班教室里传出一声恐怖的尖叫：“杀人啦！”紧接着，哭声、喊声、脚步声，夹杂着桌椅板凳的碰撞声，划破了校园片刻的宁静。
同学们个个面面相觑张大了嘴巴，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然后惊恐地朝着声音的发散地纷纷涌去。
高一（2）班教室的几扇窗户上挤满了人头。只见教室中央的过道上立着一位少年，眉头紧蹙，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迎战的架势，紧握水果刀的右手低垂着，红色的黏液正顺着刀尖一滴滴滑落在地。在少年面前不到2米的地方，一动不动趴着另一位少年，浑身血迹斑斑，后脖颈处还在汩汩冒出的鲜血染湿了地面。
教室里乱成了一团。在场的班主任老师立即拨打了“120”电话，并组织同学实施急救。持刀少年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都是你们逼我的，来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要死就一起死！”
刀，被班主任夺下了。持刀少年跟着老师来到了教务处。一番劝导后，少年的心跳逐渐平稳，恢复了理智，他拿起电话拨通了110：“我杀人了……”
杀人少年被捕了。随着案件的步步深入，隐藏在他背后一段发人深省的心酸故事浮出了水面。
他叫白羽。跟大多数孩子一样，幼年时的白羽在家人的关心、陪伴中爱笑，爱闹，爱倚在妈妈温柔的怀里撒娇卖萌。可是好景不长，这段美好的时光稍纵即逝，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记忆里。
7岁那年，父母离异。母亲远嫁他乡，父亲给他领回了一位新妈妈。父母分别又都添了他们的“新”宝宝。再婚后的母亲很少回来探望他。而父亲一家人一直在船上工作生活，也很少和白羽照面，白羽只好跟年老的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偶尔在放假的时候，才会去爸爸家里待一阵子。但每次短暂的重逢，父亲对他都是一脸的厌弃，抱怨，训斥，动辄拳脚相加。渐渐地，他变得沉默，不爱说话了。
爷爷奶奶非常疼爱这个可怜的小孙子，可是家里没有经济来源，仅靠奶奶做些小手工，爷爷替别人拉黄沙过活，日子过得十分窘困。
白羽自小就很懂事，放学回到家，独自做完功课，就帮着爷爷奶奶照料农田和家务。没人陪他玩，他就通过阅读来打发那些漫长的孤独时光。
进入高中后，白羽的学习成绩虽然一直保持中上，但是他性格孤僻，不擅长与人沟通交流的个性使得班里大多数同学都与他不是很亲近。同班有个叫苏正的男生，家境不错，人缘很好，可就是单单“看不上”白羽。刚进入高中那会儿，他俩同住一间宿舍，苏正就经常有事没事找茬欺负白羽，还在军训时召集了一帮“小兄弟”教训过白羽，两人之间的隔阂也越积越深。
惹不起躲得起，白羽忍气吞声卷起被褥搬回了家。可是，就这样也没能逃得出苏正的阴影。苏正拉拢了班里的一帮同学孤立白羽，还时不时对他进行肢体的攻击和言语的侮辱，白羽敢怒而不敢言。
因为害怕哪天放学时会遭到这帮同学的欺凌，白羽从家里拿了一把单刃水果刀一直带在身上用来防身，以便随时应付苏正的再次“攻击”。
2014年5月13日，轮到白羽值日。吃过午饭后，白羽正在教室里擦黑板，被路过的苏正有意无意地撞了一下，这一次的擦肩而过再次点燃了“战争”的导火索。苏正挑衅的言语和鄙夷的目光，让正处在青春叛逆期的白羽怒火中烧，长期积压在心底的仇恨如同火山一般，瞬间喷发。他二话没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课桌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防身武器”走到苏正背后，用左手摁住苏正的肩膀，右手反握刀柄，对准苏正裸露的左后颈猛刺三刀……毫无防备的苏正被刺后手捂伤口，踉跄着朝讲台方向走了两步，便瘫软地倒在了血泊中……
所幸的是，经过抢救，苏正左侧手背肌腱断裂，颈部两处各4厘米左右长度的伤口没有夺走他年轻的生命。
前科封存，卸下心灵枷锁
2015年1月16日，常州新北区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对白羽案提起公诉，量刑建议是对白羽处以实刑。
一周后，新北区法院立案受理了此案。负责审理这起案件的是法院少年家事审判庭的孙舒妤法官。
说来也巧，这是孙舒妤初到少年庭承办的第一起刑事附带民事案件。当她第一次去看守所送达材料，接触了白羽后，以往印象中的“他们”的形象完全被颠覆了。
面前的白羽，虽然剃着光头，但斯斯文文，黑框眼镜下那张瘦削的脸，白得不见一丝血色。整个提审过程，他就像只受惊吓的小猫，蜷曲着身体，低垂着脑袋，声音轻得生怕会将对方“吓”跑似的。尤其难忘的是白羽眼睛里写着的恐惧和绝望。
针对未成年人犯罪，惩罚不是目的，而通过教育、感化、挽救让失足少年洗心革面，回归社会做个有用的人才是司法的终极目标。那天晚上，孙舒妤彻夜难眠，心潮无数次地翻滚。“不行！不能判实刑，那样这孩子就毁了。”她决定“拉“白羽一把。
接下来的日子，孙法官仔细审阅卷宗，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为白羽寻找一线“生机”。
真是祸不单行。就在白羽入狱后不久，他父亲因过度忧思，气急攻心，还没来得及见到儿子最后一面，跟他说声“抱歉”，便突发心脏病去世，这无疑是给已经伤痕累累的白羽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百般思量后，孙舒妤决定先将此事瞒着白羽，她利用新北法院的灯塔萌法律志愿者服务中心，引入了心理咨询师机制，为白羽选了一位和蔼、资深的咨询师，定期去看守所给他做心理辅导，慢慢给他加温，让他消除戒备，软化他冰封已久的心。
为了给白羽争取更多缓刑的条件，孙舒妤多次到白羽入狱前就读的高中走访调查，在周围同学和老师的眼里，白羽为人忠厚老实，不属于调皮捣蛋的孩子，虽然性格内向，但成绩中等偏上，在校表现也不错。
案发后，苏正家提出了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要求赔偿各项经济损失53063元。这笔数额对白羽家目前的家庭状况来说，简直等于天文数字。功夫不负苦心人，最终白羽的大伯愿意赔付这笔赔偿金，给案件带来了转机。
她又几次三番去苏正家，试图争取被害人的真心谅解。起初的沟通并不顺畅。苏正一家态度坚决，执意要求判白羽入狱并赔偿，没有一点回旋余地。对这样的结果孙舒妤能理解。因为那次的伤害，导致苏正后颈部留下了永久的伤疤，左手手指神经不敏感，抓握无力，甚至有了心理阴影。哪位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但她没有放弃，依然“厚着脸皮”一遍遍上门，一遍遍苦口婆心的“打磨”。
终于，孙舒妤期待的景象呈现了。2015年2月11日，当事双方在法院的组织下进行刑事附带民事赔偿的调解。白羽希望能借机当面向苏正道歉请求原谅，所以当天他被提至法院。事隔一年，俩“仇人”再次聚头，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戾气，平和了许多。白羽将道歉信呈给苏正，并向苏正一家深深鞠躬。苏正签署了一份谅解书，希望法院对白羽从轻从宽处理，双方握手言和。白羽大伯当场支付了4.5元万赔偿金。调解成功了，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的完美结合，一旁的孙舒妤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很是欣慰。
经过庭前教育，白羽深刻认识到了自己行为的危害性，有一定悔罪表现，并赔偿了被害人损失，取得了被害人的谅解，加上白羽犯罪时年仅16周岁，属未成年人，且着手犯罪时，由于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得逞，属犯罪未遂，没有前科劣迹，犯罪后能主动拨打“110”，属于自首等情节，完全具备缓刑的构成要件。
2015年4月16日，新北法院正式开庭审理此案，最终，法院以白羽犯故意杀人罪（未遂）判处他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三年。
5月4日这天，新北法院与白羽签署了一份犯罪记录封存决定书，保障他今后在入学、复学、升学等基本生活保障方面享受“同等待遇”，“案底”将不再归入学生档案、人事劳动档案。彻底让白羽卸下包袱，轻装上阵。
爱在延续，帮教相伴相随
接下来的日子，白羽除了帮爷爷奶奶干些农活，整天足不出户，以书为伴。孙舒妤也没有停下继续帮教的脚步，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辅导，白羽正在试着慢慢放下不堪的过往，慢慢地治愈自己，在寻找新的自己，帮教工作颇有成效。与孙舒妤的相处也亲近了许多，放松了许多，有次谈心时他向孙舒妤透露，非常渴望再回到高中校园，继续读书考大学。
有理想，要上进，让孙舒妤感到喜出望外。第二天，孙舒妤就将案件的进展情况上报了分管院领导，没想到她提出为白羽择校复读的愿望得到了院领导的大为赞赏，随即联合教育局等相关部门，通过组织出面协调，最后经过精挑细选，为白羽争取到了辖区内教学水准很高的一所高中的借读指标。
喜悦过后，悲从中来。父亲已逝，奶奶家这点微薄的收入过日子都很勉强，如何负担得起高中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呢？爷爷满面愁容。孙舒妤和庭领导商议后，联系了当地民政部门为他们申请了低保，以低保资金作为白羽的生活费，这样就不会拖累爷爷奶奶了。同时，孙舒妤和庭领导与校方进行了直接沟通，如实将白羽的特殊情况告知了校方，希望学校能给予白羽更多的关心与帮助，还要对其身份绝对保守秘密。学校积极配合，为白羽减免了学杂费和住宿费，最大程度降低了他的经济负担，还特地选派了一名责任心很强的老师做白羽的班主任，让白羽安心学习。
开学前夕，孙舒妤带着白羽去商场添置了新衣服装、新书包和文具用品。学校报到那天，孙舒妤把白羽送到了校门口，一路千叮咛万嘱咐。白羽提着行李走向校园，没走两步，他突然停住，转身对孙舒妤说了一句藏在心底很久的话：“姐姐，谢谢您！” 声音虽然很轻，但足以让孙舒妤感动，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眼睛。从那天起，孙舒妤更加懂得姐姐这个称谓的分量。
白羽和孙舒妤拉近了距离，他有时会主动找法官姐姐，有什么不能对爷爷奶奶讲的话，他会和法官姐姐说，有什么成长的烦恼，他会请教法官姐姐提供意见。高中的三年里，孙舒妤和班主任“联盟”，共同肩负着白羽的学习和生活重任。她每月从白羽的低保卡中取出当月伙食费，在每月去探望白羽的时候直接交给班主任，再由班主任定期向白羽饭卡里充值。她们互加了微信，方便保持沟通和联系，时时关注白羽的心理状态、在校表现和学习情况。而白羽学习也很刻苦，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收官的日子来临了。高考前一天，孙舒妤预订了一家离考点最近的酒店，房间里预备了食物，水果及一些常用药，她还特意从外地把白羽的妈妈接来陪他一起住，良苦的用心，给白羽增添了高考的信心。“好好发挥，高考结束，我来接你回家。祝你好运哦！”离开酒店时，孙舒妤对他说。
有法官姐姐的支持和妈妈的陪伴，白羽高考感觉不错。填报志愿时，孙舒妤又一次代表白羽家人参加了志愿填报家长会。这一次责任巨大，孙舒妤就白羽的高考成绩多方咨询相关人士，再反复斟酌，白羽提出高龄的爷爷奶奶没人照料，外地上学成本高，毅然选择留在本地上大学。
捷报传来。白羽接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举考取了他梦寐以求的大学。听到这个好消息，孙舒妤的眼泪夺眶而出，第一时间向领导汇报，分享这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同事向她竖起大拇指说：“孙舒妤，你功德无量啊！”
大学期间高昂的学费从哪里来？靠白羽假期里勤工俭学不足以凑足学费。孙舒妤又一次找庭领导商议，决定对白羽的帮扶工作继续到底。新北法院牵头联系了区团委、检察院，共同帮助白羽，筹措到了第一学年的学费9700元。
白羽顺利进入了大学，展开了新生活，但对白羽的帮扶工作仍在延续。大二开始，白羽勤工俭学，在学校食堂打工，每天包两顿饭，在法院的协调下，学校为白羽免去了学费和住宿费。目前孙舒妤已经调任法庭工作，但她新北法院少年庭灯塔萌法律志愿者的身份没有改变，还在为白羽的学业及学费一如既往的努力操劳。
白羽是不幸的，但他又是幸运的，遇上了一位好法官，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他没有辜负法官姐姐及社会对他的期望，大家用爱和温暖抚平他的创伤，他努力学习，认真改造，用自己的行动来回报社会。
2020年底，白羽向新北法院提交了一份申请，要求加入“灯塔萌”志愿者队伍。他说，自己是孙舒妤法官的弟弟，是新北法院的孩子，希望自己的真实经历，去感染帮助更多的困惑少年，也为社会多作贡献。
（文中当事人系化名）
（江苏法制报特约通讯员 王芳 记者 戴丽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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